嘔的

熟悉的節奏敲震鐵軌，叩咚、叩咚、叩咚，和小小雨滴彈在車窗上的伴奏，啵、啵、啵，合成一首名為歸來的催眠曲，內心此時不是激昂而是鬆口氣的感覺，便順著座位的左右擺動，模擬身在搖籃的心安，回到最初的家鄉記憶。夜裡的高鐵顯得格外光亮，外頭的景色只有黑暗一點都不吸引人，偶爾蹦出一條長長的、微黃色路燈連結起來的公路，然後又是一片黑暗。不過並不寂靜，夜裡的高鐵歸心似箭，載滿了放暑假的行李先生以及隔天還要應付開會的公事包先生，聊天的聲音如同鐵軌的節奏般時起時落，給人有一絲絲生命的感覺，而不至於被過強的冷氣凍結僵硬。睡了一下，感到口乾但沒水可喝，於是繼續睡，因為知道到家以後，什麼事情都能解決。

在台北終於是告一段落，過完了所謂大二的尾巴，早就放假了還是有不少事情在忙，索性再待一個禮拜剛好將校隊暑訓五天過完，第一天狀況超好想說有一點信心，但沒想到在這樣的溽暑中還可以天殺的被感冒病毒入侵，又因為熬夜看球賽無法好好休息，果然接下來每天體力遞減，不過也是太久沒動了吧，身體和腦袋都是。在台北的幾天明明沒事卻不想拿起paper來看，明知道meeting迫在眉睫，再不看可能沒機會進Jerry的實驗室，還是寧願半夜花兩小時看Sánchez表演，不想動腦讓自己記住什麼amyloid之類的名詞。有點懶、有點焦慮，終於放假回高雄，只想打滾卻發現來不及了，原來禮拜天就要離開台灣到一個從沒去過的國家了，只好中英夾雜著打字，假掰訓練一下讓自己心安。

想煮飯踢球看球賽和小狗一起趴在地板玩裝死遊戲，有點害怕死於安樂，但生於憂患的壓力也會慢慢腐蝕一個人的熱情，也許就是因為人的如此矛盾物才能如此矗立在這渾沌的世界中，也許現在真的需要回歸純真，之後才有力氣飛過半個地球。

回到小時候，前幾天晚上回阿嬤家，走在通往阿嬤家的小巷子，忽然有種說不出的震驚感，我有多久沒有走過這條路了？倒退著走，從小巷子拐個彎出去，再往前一點是輔仁路與建國路的交叉路口，再往前一點就是中正國小，國小的時候每天下課就是走這樣的路線回阿嬤家，有時嘴饞會先繞到對面買個20元的煎鳥蛋來吃，或是到轉角的7-11買根熱狗塞塞牙縫，這條路上總有很多人，我都會和好朋友們一起走到大十字路口才說掰掰，一路上經過才藝班、機車行，我還記得長頸鹿美語的廣告歌怎麼哼，那時我們還會亂改歌詞，唱的不亦樂乎。過了馬路後就剩我一個人了，拖著當時最流行的行李箱式書包，再帶了一瓶2000cc的大可樂瓶當水壺，好似郊遊一般，只差沒有電影中小學生那種黃色帽子，就這樣走過了輔仁路，彎進小巷子，兩旁總停了很多汽車於是只好走馬路中間。到了熟悉的公寓面前，通往地下室的機車道和通往樓上的樓梯比鄰著，兩道門在面前總得先打開右邊的機車道門，再伸手從裡面按下左邊門的開關，方能進入，有時甚至用鑽的直接鑽過隔離左右通道的欄杆縫隙，原因居然只是左邊的門太難開！

不知為何的全湧上來，夜晚中小巷的燈幾乎起不了作用，僅有微黃的光線配上路邊流浪狗的蹤影，走到一處還有戶人家有著高高的外牆，圍牆上零零落落的爬牆虎在吸取養分，最上方還像軍事基地一般纏繞鐵絲網，一種不寒而慄的感覺，總覺得裡面一定養著大怪獸。小時候我的好害怕晚上自己走，每每加快腳步巴不得趕快通過，走出巷子終於上了媽媽的車子免不了鬧一下脾氣，叫媽媽下次直接開到阿嬤家門口，當然，我絕不會說出其實很害怕自己一個人走在那條巷子。

八年了，12歲剪著西瓜頭的男孩已經變成20歲留著刺蝟頭的少年，輔仁路旁的一切也變了好多，多了好多家補習班，但長頸鹿美語不見了；曾多次中過頭獎，在轉角的那兩家投注站，現在也只剩下一家；就是那屹立不搖的7-11都搬家了，換成空曠的永和豆漿。其實早就變了，一兩年前來看就已經都不一樣了，只是從沒像這次回阿嬤家一般如此多情，大概是受到小巷子的催化吧，很久沒再親腳踏上這條小巷了，而這條巷子是唯一什麼都沒變的地方，硬要說的改變也只是兩旁畫上了紅線，不再有許多汽車霸佔道路，剩下的，散發恐怖氣氛的路燈、紅磚砌成的建築、疑似養著怪獸的那戶人家，全都像從記憶中投影出來一樣，眼前清晰的街巷鋒利了過去內化的影像，眉頭深鎖的陷入過去單純的笑。

靈魂猛烈撞擊，睜開眼又回到20歲，第一次深深、深深地感覺到自己長大了，之前都只是因為體力不再旺盛了、腦力不再無限了，所以覺得自己老了，似乎沒有像這次一樣的深刻對比，用完全純白的紙和畫滿七彩顏色的圖做比較。這些年來，一筆一畫的做出了現在的豐富圖畫，有的成功，有的失敗，再說什麼後悔也都沒用，不論如何還是成就了這幅圖畫，盡全力將所有的空白用色筆填滿。很自豪的說出一抹筆畫中的故事、很驕傲的向別人展現一個漂亮的塗鴉，卻忘了，曾經是多麼純淨，曾經是多麼欣賞所謂的白。

回家果然像是在腦中加入了沉降劑，讓懸浮而分散的回憶分子凝聚在一起，慢慢沉澱下來，過濾、抽乾，將產物歸類。說年輕還算年輕，說老也才沒多老，但其實是不知道要怎麼去定義一個人心靈的年紀，所以只能用生命的歲數充當一個標準，好讓人在每年都有一次機會吃到慶生蛋糕，知道自己有一點成長。

就要出國了，也許這樣的沉澱是好的，讓我重新去思考到底追求了這麼久、死命狂奔的標竿上到底寫著什麼。過去在高中、在大一追求的目標早已消失，而大二過完了，當初的目標是[讓自己過好一點]，有點迷惘，不知道自己是否有達到。往事已矣，但也不能不追究，我們總是在無數的嘗試中才分辨出對錯，必須將這些標準記在心裡，才能讓生活越來越接近美好的漸進線。

在家裡能待的日子還有三天，去國外生活有五十六天，希望經歷這些之後能好好發掘出心裡面那無聲吼叫的來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