告別

“So…I guess it is goodbye.”

“Yeah, I wanna cry. Ha! ”

“Hopefully we will meet again.”

“Sure! Let me know if you are in the US. Just keep emailing me.”

……

“Could I take a picture with you?”

“Sure! Use my phone……”

……

8/28禮拜四，手提袋裡裝著前天剛做的巧克力棉花糖餅乾與卡片，早上11點半到實驗室告別。真正到了告別的時刻反而不那麼感傷了，前幾天還在自己腦中模擬著道別的畫面，想著到時候該怎麼應對會最好，畢竟這是我人生中一個很重要的相遇，而心中也很明白，這一別，再見面可能是多年後的事情了，甚至可能不會是再見。

兩個月的種種，管他叫實驗也好、實習也好，或是文青一點取名為人生旅途也好，在美國實驗室的日子就這樣結束了，內心的感覺真的很複雜，在最後幾天掙扎著，不確定自己是否得到了要的東西，太多的烏雲在地下一層的這間房裡，與外面的太陽形成強烈對比，有時候整天在實驗室看著論文，冷得不能自己，雞皮疙瘩在手臂上冒不停，想探頭出去窗外呼吸新鮮空氣，才想起地下室只充滿著沒有窗口的素色牆壁，如腦中思緒的空白。

首先其實要謝謝朋友們，有天我情緒很差發了文，不少好朋友來關心我，真的很謝謝你們的鼓勵，事情有一點點複雜，但也可以說是很單純。七週的實驗為何做得如此失敗？首先我所做的東西在這實驗室中算是新的領域，教授和其他研究生們對於得到的實驗結果都不太知道如何解釋，像瞎子摸象一般只能從大量實驗結果中做猜測，所以我總是忙到很晚，為了收集足夠數據來證明猜測。於是失敗的原因很單純了：我們什麼都不知道，所以一開始就錯了依然不知道。

前四週為何失敗？因為我們在金奈米棒上面鍍銀時所用的東西和論文不一樣，而我們用的藥品和論文中的差異就只是溴化物、氯化物的差別，卻使得我們永遠無法做出論文中的結果，直到有天在茫茫論文海中找到一篇，一張小圖中不偏不倚指出使用氯化物和溴化物的差別：使用溴化物就是不可能達到預期結果，我們幾乎沒有將銀鍍在金奈米上面，即便有鍍上，從光譜圖來看這層銀不是太薄就是形狀很奇怪，無法用它們做延伸研究。於是前四週對於這個物質做的研究幾乎歸零，連反應起始物都不是所要的東西，甚至不知道他長怎樣，對於結果又怎能做出正確猜測？

後三週呢？後三週我幾乎專注在使用原子吸收光譜驗證UV-VIS所得光譜，用了不同藥品做反應、試了各種不同的反應條件、反應時間，訊號值卻跳上跳下，或是訊號強度太低而沒有實質意義，總是得不到理論上該出現的，很簡單的線性趨勢。直到那天，實驗室的老學長做了原子吸收光譜的實驗，才發現原來是儀器根本沒被校正好，當天晚上我走到三樓那間房獨自做了實驗，在極低的濃度就得到了極高的訊號值，大概和之前的強度差了一千倍。走回B1的實驗室，我在裡面大吼。

所以重點其實不是我從失敗中成長，是這樣的失敗原因太讓人難以接受，從頭到尾辛苦完全付諸流水，只因為這些不該出現的錯誤，學到的事情：第一是想重覆論文中的實驗時絕對不要修改東西，第二是在使用儀器前最好問過專業的人員，that’s all。當然我明白兩個月的短期研究不可能給出太多結果，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做到什麼程度，就只是盡我所能的去探索這個新領域，但就像在叢林裡走錯了路，被路上的荊棘扎得遍體麟傷，走了整整兩個月，才發現這條路的盡頭是個懸崖，而你打電話回去告知老闆這條路是死路時，他只冷冷的說：So now you know the right way，連thanks都沒有說，能不失落嗎？

得到了8/27最後一天難得的presentation機會，也花了不少時間製作簡報、對椅子練習講述，自己卻很明白內容其實空泛，所以用了大量的超級瑪莉動畫吸引大家的目光。就把這當作是苦苦的煎藥，喝下他，說服自己總會有好處的，只是站在短時間或長時間的尺度去看這些罷了，於是對於結果也沒什麼特別期待，就是繼續認真做下去。最後當然沒有得什麼獎，但也沒什麼好在意，能夠在難過至極時還是負起自己的責任，能夠讓所有人記得曾有個台灣人用了超級瑪麗的ppt動畫做了一個相對娛樂的學術性演講，也就夠了，不愧對誰，再見的晚餐會仍笑得開心，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，不再逼自己背負更多責任了。

實驗室阿，可惜嗎？難得來美國，真的發現實驗室的生態和想像中不一樣，在我們實驗室中大家平常幾乎不講話不聊天，每個人都在自己座位上忙自己的事情，實驗室過完了第一週，除了帶我的學姐之外其他五個研究生我都叫不出名字，因為除了學姐沒有人來跟我說話。我知道這種冷峻氣氛的實驗室在哪裡都有，而且在哪裡應該都是極少數，但還是消磨了不少對美國的憧憬、對學術研究的期盼，讓我想了更多更多以後的可能，還是算一種成長吧！最後也和學姐變成了好朋友，這是我覺得收穫最大的事情，他的鼓勵和教導讓我思考了很多，和他長聊的夜晚是多麼深刻，談論了夢想、現實，過去、未來，從大學講到研究所，從耶晚總召聊到之夜公關。和用心過生活的人聊天是一種幸福，在我們分享彼此的生命歷程時，我們都在影響他人的未來發展，同時又對自己的過往經歷做著正回饋，在聊天過程中再次成為站在那片星空下的自己，也許，就這麼看懂了那些星座的圖騰。好像也沒那麼可惜了。

推開了厚重的木質門，門樞的金屬發出熟悉的尖銳噪音，我知道我再也不會聽到這聲音了，走到戶外是日正當頭的好天氣，中午和203室友們共進了豐盛的湖南菜，敬這兩個月的相處愉快，晚上還和室友一起去踢了球，很盡興、也很慶幸，其實中國人真的不是很多台灣人想像的差，他們也是和我們一樣喜歡從天南聊到地北，有著另一種幽默，喜歡開玩笑講屁話，說來我們都是人，人都是共同的，但每個人卻又是獨特的。

“You are unique. I have learned a lot from you.”

“Thank you. You are unique too.”

道別總是難說出口，但風不曾停過，將雲在空中塑造成令人驚嘆的宏偉城堡，也在地上吹散了時間構築的美麗花朵，沒有偏見、沒有例外，想起了一句｢也無風雨也無晴｣。

 

8/28結束實驗室，但在這國家真正用眼睛探索的旅途才正要開始，那又是下一個難忘故事了。

Davis 再見，我會想你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