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上次回台灣到現在其實才半年,卻總覺得又過了好久,也是,人生還有幾個半年呢?況且大概是我只為自己負責的最後半年了。

即將成為爸爸了。 

二月初,正值我水深火熱要想辦法通過三門碩班考試成為物理系學生的時候,又遇上實驗有點成果正在寫東西發期刊,又遇上下個月要去研討會報告,又剛好家人們來歐洲玩,當時我焦頭爛額每天事情追著跑,然而就在各種零瑣小爆的聲響中,來了一個大爆炸。我生日那天,太太準備了個簡單的解謎遊戲,有各種線索引導我找到需要的東西,其實我在過程中看到那些照片,就在想「最後該不會是驗孕棒吧」,但我猜錯了:是一起驗的驚喜!將驗孕棒插進尿中,迅速拿出來等待,像是當年驗 COVID 一般地等待幾條線,只是心情更加緊張,不到一分鐘,就能清楚看到一條線,「對嘛,哪有那麼幸運」,我是這麼說著,然後就是,欸,欸欸,欸?欸!連續驗了三根,中啦!簽數字的樂透都沒這樣中過,生物的億萬其一就讓我中了另一個樂透。說起來也是有趣,剛好家人來旅遊造就了我們「全家人」的第一次遊玩,這機會著實難得,把握著拍了好多相片。

從二月至今其實還算順利,不舒服的狀況與許多聽說的故事比起來是和緩,小孩子也一點點的每周在長大,之前還很怕在我回來台灣前他就迫不及待,好險是有待好待滿。而老實說沒和太多人說這個消息,知道的僅有身邊家人、工作同事,以及有點隨機的朋友,許多是剛好見面、不小心問到而透漏的,希望沒收到通知的朋友別走心,蛋糕或油飯仍然有份。

如今終於快要與這位新生人類見面,我知道將迎來人生至此最大的變化,心情有些複雜:開心、期待、緊張、擔憂,期待新生命將我的人生體驗更上一層筆刷與色彩,擔憂自己還未成熟到對另一個人生負責。博士班的壓力更是在眉間,時間滾著已進入第四年,雖然年初已一篇與同事的共同文章留名,讓我壓力少一些,但研究主線持續耽擱未卜,尚未迎來畢業的下一頁人生,卻直接奔入下一篇章。也行,人生不知道仍長或短,新生命怎麼都比發 Nature Science 重要。

然生命中的重大變化總是讓我深入自己的過往,探索那些好似已知的、但未知全貌的地方。從碩班畢業出社會後,這六年來總覺得經歷了好多,尤其去年爸爸過世後,好像我再也無法回到以前的狀態,在這一年內與朋友分享人生悲喜消息時,我總是會補上一句「我好像有點失去感受的能力了」,明明以前是會狂地笑與哭與怒,對社會事件積極關心、對不公世事憤慨發聲,現在情緒似乎不再這麼明確,也許是害怕了,害怕在起伏的人生中失去感情的流;又也許是圓滑了,圓滑了過去用於刻畫感受的尖銳稜角。怪的是明明感覺與爸爸沒這麼熟悉,卻潛意識地在血液中有什麼東西被改變了,如之前寫下地,我似乎把這些全都視為人生經驗,不再投入過多感情了。

一樣是六年,回想在台大的學士與碩士路上,像彩色間夾雜黑白的美麗,像一年的四季有著讓人心綻狂妄的春夏、與感受孤獨自暖的秋冬,是在顏料間用雙腳用力踏來踏去所生成的畫;而過去這六年,像是黑白摻點色彩濾鏡,像是在屋內欣賞的春夏的藍天、秋冬的白雪,但不再用肌膚去探索那燙或凍,心裡有個聲音是「嗯,我已經感受過了」。

是幸運的,聽過許多故事都是求孩不得,而我們幾乎照著計劃走。尚未命名的現在,仍用「蛇某」代稱這位未知面孔的人類,他將從羊水中脫離後,吸入地球上的第一口氣,肺泡開始膨脹而能夠大哭,自此再也無法回到滿是水的容器中存活,而尖銳的哭聲不悅耳,卻將使母親產乳,使此生命成長,他會看得清、聽得明,他將開始有記憶、會走路、學說話、能思考,用雙腳模仿前人的腳步、用雙手創造嶄新的傳承。什麼是生命?我沒有解答,自然界的演化能用我所學的科學解釋,但生命為何如此定義,其存在的意義,仍然是團迷霧,而此迷霧是這麼美麗,不是嗎?

回到家,久違地和太太看上一部電影、一起再次漫步校園、一起塞些垃圾食物,轉換半年來有點大的工作壓力,好像抓回一點感受情緒的能力,些微喚起自己當初出國的熱情,一天當中稍微工作個一兩小時更加專注了,希望這樣的專注能持續,找回以前那個煩惱單純的自己、能專注完成大事的自己。

然後,傳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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